竹母
2024-11-05 09:03 亲情文章
文 / 李世新
我认识竹子的时候大约四五岁,那时候刚搬到半坡上的新家里。母亲对父亲说:新房建在半坡上,容易滑坡,不如在坡下栽上几竿竹子把泥土固住,房子地基会牢固一些。再说等竹子长成了竹林,房子隐在竹林中,也很好看。
父亲非常赞同母亲的建议,吩咐二哥去挖几杆竹母来栽上,还特别吩咐二哥一定要挖斑竹,因为斑竹长得快、竹杆粗,同样一杆竹,要比别的竹出的篾条要多。二哥栽竹时,母亲还特别嘱咐二哥一定要把我带去扶竹。
二哥说要带我去种竹,我欢喜的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二哥到坡下很快就挖好了坑,把竹母放进坑里要我扶着,然后他腾出手来填土种竹;刚填了两薅锄土便责怪我把竹母扶歪了。我便很听话的按照指令移动着竹母。移了几次,二哥还是不满意,便伸手给了我两耳光,把我打得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家里我便向母亲哭诉委屈,谁知母亲微笑着说:这叫做梦中哭竹啊,哭了好啊,哭了竹子一定会长得很旺盛。
母亲不会懂得古人的爱竹情结,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孟宗哭竹”。也许母亲只是从当医生的父亲那里听到过,因不识字,把“孟宗”理解成了“梦中”,所以想当然的演绎出了“梦中哭竹”。
但母亲是懂竹的。她说狂风能把大树连根拔起,却从未听说把竹子连根拔起的。竹子从不孤立生长,竹根总是连接在一起,紧紧抓住土壤。任由狂风肆虐,竹子总是完好的站在地上。母亲建议父亲种竹使新房地基牢固,父亲更懂得藏在母亲心底里的那个小九九:种竹是为了大哥,大哥从小腿有残疾,不能干力气活儿,母亲带他拜师学了篾匠。一个好的篾匠,家门前怎能无竹呢?
后来母亲对我讲过许多关于竹子的事情。母亲说斑竹肉厚,便于用篾刀削成非常薄的篾片编竹席等家具;水竹性柔,常用于给篾器锁口;金竹性硬好裂,只能劈成丝篾编制米筛、箩筐等家具;野山竹竹节太凸,只能编一些像鸡鸭笼子等粗糙家具;再有就是傻大笨粗的毛竹,只能做扁担、竹排这类粗使的东西;还有紫竹、罗汉竹等只能供人观赏。从母亲的语气中能听出,凡是能被大哥用来编成竹器的都是好竹。母亲对竹子的看法虽然很偏颇,但恐怕连竹子也不会怪责她那怜子之心的。
不知道这“孟宗哭竹”算不算谶语,因为种竹没过几年父亲便因病去世了。那年我才九岁,大哥成婚不久,二嫂和二哥分家另过,母亲领着我们弟兄五个艰难的过着日子。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不知道流下了多少眼泪:为大嫂治病而求医问药之艰难,为三哥、四哥、五哥寻亲之困苦,为五嫂孕期寻医住院而揪心,为三哥第一个孩子的夭折而自责,为孙子孙女们的头痛脑热操心。在我的求学路上,花甲之年的母亲因感到很无力,唯有许愿求神……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坡下那片斑竹林身上的点点斑痕,就是母亲用眼泪滴上去的。
我不知道母亲的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怎样一点点变白的,就像我从没仔细观察过竹林一样。
去年到一新单位工作,办公室对面长着一小片竹林。我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竹林。在秋季里长得郁郁葱葱,进入寒冷的冬季又很苍翠。春季来临,本应生机勃勃的竹林,却显得很憔悴。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坐在餐桌前,看到竹笋时,我突然明白了竹林的憔悴——她就是那用尽全力产出婴儿的母亲!经过一个秋冬的孕育,分娩于春夏之交,耗尽了全身心力,能不憔悴么?
竹林懂得自然之道,知道不能过密。秋冬时节竹林盼着人们把竹母砍去做家具;春夏之交,竹林希望人们去掰竹笋;就连动物啃噬竹枝竹叶,所以,竹林也是很欢迎的。竹林开花是自然规律,开花之后的竹林虽然连同竹鞭一起枯萎,但会留下一些竹籽,这些竹籽总有几粒会在春雨中发芽。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斑羚飞渡》的故事,开花的竹林和斑羚飞渡一样,是那么的悲壮。
如果说男人是一棵棵参天大树,构建着社会的脊梁,那么女人便是那一颗颗柔弱的翠竹,装扮着世界,孕育着未来,我想,天下的母亲都如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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