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林徽因的古建考察记录
2024-06-05 10:03 文字
兵来匪往的荒野中,非常不和谐地行走着几位,自带行李铺盖卷,背着测量仪器考察古建筑的学者……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惊喜、骄傲,散落在中国各处的古建筑,被这些执着的中国学者,一一发现、拍摄、测量、记录在他们的考察报告中。
那天还不到五点——预订开车的时刻,我们就到了东四牌楼长途汽车站,一直等到七点,车才来到。汽车站在猪市当中,——北平全市每日所用的猪, 都从那里分发出来——所以我们在两千多只猪惨号声中,上车向东出朝阳门而去。
——梁思成《宝坻县广济寺三大士殿》
“思庄, 出来已两周,我总觉得该回去了,什么怪时候赶什么怪车都愿意,只要能省时候。……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的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至晚六最热的时间里,这三天来可真是累得不亦乐乎,吃的也不好,天太热也吃不大下,因此种种,我们比上星期的精神差多了……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车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处乱抓,结果浑身是包!”
——林徽因给梁思庄的信 1936年山东考察途中
“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蓝,白云更流动得使人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更不用说到那山山水水,小堡垒,村落,反映着夕阳的一角庙,一座塔!景物是美得到使人心慌心痛。
——林徽因《山西通信》 1934年《大公报》文艺副刊
“转轮藏前的阿弥陀佛依然是笑脸相迎,于是绕到轮藏之后,越过没有地板的梯台,再上大半没有地板的楼上,发现藏殿上部的结构,有精巧的构架,与《营造法式》完全相同的斗拱,和许多许多精美奇特的构造,使我们高兴到发狂。
——梁思成 《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1933年
“抬头一看,殿上部并没有天花板,《营造法式》里所称“彻上露明造”的。梁枋结构的精巧,在后世建筑物里还没有看见过,当初的失望,到此立刻消失。这先抑后扬的高兴,趣味尤富。在发现蓟县独乐寺几个月后,又得见一个辽构,实是一个奢侈的幸福。
——梁思成《宝坻县广济寺 三大士殿》 1932年
“教书先生出来了,军队里兵卒拉着马过来了,几个女人娇羞的手拉着手,也扭着来站在一边了,小孩子争着挤,看我们照相,拉皮尺量平面,教书先生帮忙我们拓碑文。说起来这个那个庙,都是年代可多了,什么时候盖的,谁也说不清了。“年代多了吧?”他们骄傲地问。“多了多了。”我们高兴的回答,“差不多一千四百年了。”“呀,一千四百年!”我们便一齐骄傲起来。
——林徽因《山西通信》 1934年《大公报》文艺副刊
“中国建筑为东方最显著的独立系统,渊源深远,而演进程序简纯,历代继承,线索不紊,而基本结构上又绝未因受外来影响致激起复杂变化者。
虽然,因为后代的中国建筑,即达到结构和艺术上极复杂精美的程度,外表上却仍呈现出一种单纯简朴的气象,一般人常误会中国建筑根本简陋无甚发展,较诸别系建筑低劣幼稚。”
这种错误观念最初自然是起于西人对东方文化的粗忽观察,常作浮躁轻率的结论,以致影响到中国人自己对本国艺术发生极过当的怀疑乃至于鄙薄。
外人论著关于中国建筑的,尚极少好的贡献,许多地方尚待我们建筑家今后急起直追,搜寻材料考据,作有价值的研究探讨,更正外人的许多隔膜和谬解处。
——林徽因《论中国建筑之几个特征》1932年
这是一次难忘的考察,是我第一次离开重要交通干线的旅行。那辆在美国大概早就被当成废铁卖掉了的老破车,还在北京和那座小城之间定期地——或不如说是无定时地——行驶。
“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在我国已发现之古木建筑中,故称最古,且其在建筑史上之地位,尤为重要。” ——
“观音阁及山门,既为我国现存建筑物中已发现之最古者,且保存较佳,实为无上国宝。如在他国,则政府及社会之珍维保护,唯恐不善。而在中国则无人知其价值。虽蓟人对之有一种宗教的及感情的爱护,然实际上,蓟人既无力,亦无专门智识。数十年来,不唯任风雨之侵蚀,且不能阻止军队之毁坏……此千年国宝,行将于建章、阿房同其运命,而成史上陈迹。……日本古建筑保护法颁布施行已三十余年。回视我国之尚在大举破坏,能不赧然?”
——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1932年
“在较保守的城镇里,新潮激发了少数人的奇思异想,努力对某个‘老式的’建筑进行所谓的‘现代化’,原先的杰作随之毁于愚妄。最先蒙受如此无情蹂躏的,总是精致的窗牖,雕工俊极的门屏等物件。我们罕有机会心满意足地找到一件真正的珍品,宁静美丽,未经自然和人类的损伤。一炷香上飞溅的火星,也会把整座寺宇化为灰烬。”
——梁思成《华北古建调查报告》1940年
“斜坡殿顶的下面,有如空阁,黑暗无光,只靠经由檐下空隙,攀爬进去。上面积存的尘土有几寸厚,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我们用手电探视,看见檩Lin条已被蝙蝠盘踞,千百成群地聚挤在上面,无法驱除。照相的时候,蝙蝠见光惊飞,秽气难耐,而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的臭虫(大概是吃蝙蝠血的),工作至苦。我们工作了几天,才看见殿内梁底隐约有墨迹。
在一片漆黑与恶臭之间,借着手电光工作了数日,他们终于发现了刻在梁下的重要文字,证明佛光寺建于公元857年,唐代大中年间。这是伟大的发现。
这不但是我们多年来实地踏查所得的唯一唐代木构殿宇,不但是国内古建筑之第一瑰宝,也是我国封建文化遗产中最可珍贵的一件东西。
佛殿建筑物,本身已经是一座唐构,乃更在殿内蕴藏着唐代原有的塑像、绘画和墨迹,四种艺术萃聚在一处,在实物遗迹中诚然是件奇珍。
——《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 1953年
“ 近代学者治学之道,首重证据,以实物为理论之后盾,俗谚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国古代建筑,征之文献,所见颇多, 然吾剂所得,则隐约之印象,及美丽之辞藻,调谐之音节耳。……读者虽读破万卷,于建筑物之真正印象,绝不能有所得。……造形美术之研究,尤重斯旨,故研究古建筑,非作遗物之实地调查测绘不可”
——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1932年
“研究中国建筑可以说是逆时代的工作。近年来中国生活在剧烈的变化中趋向西化,社会对于中国固有的建筑及其附艺多加以普遍的摧残。 一切时代趋势是历史因果,似乎含着不可免的因素。中国建筑既是延续了两千余年的工程技术,本身已造成一个艺术系统……。除非我们不知尊重这古国灿烂文化,如果有复兴国家民族的决心,对我国历代文物加以认真整理及保护时,我们便不能忽略中国建筑的研究。……”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
——梁思成 林徽因《平郊建筑杂录》
如果世界上艺术精华,没有客观价值标准来保护,恐怕十之八九均会被后人在权势易主之时,或趣味改向之时,毁损无余。一个东方老国的城市,在建筑上,如果完全失掉自己的艺术特性,在文化表现及观瞻方面都是大可痛心的。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1944年
——梁思成《为什么研究中国建筑》1944年
“苏联斯莫冷斯克的城墙,周围七公里,被称为“俄罗斯的颈环”,大战中受了损害,苏联人民百般爱护地把它修复。北京的城墙无疑的也可当“中国的颈环”,乃至“世界的颈环”的尊号而无愧。它是我们国宝,也是世界人类的文物遗迹。……城墙上面,平均宽度约十公尺以上,可以砌花池,栽植丁香,蔷薇一类的灌木……夏季黄昏,可供数十万人的纳凉游息。秋高气爽的时节,登高远眺,俯视全城……它将是世界上最特殊的公园之一——一个全长达39.75公里的立体环城公园!
——梁思成《关于北京城墙存废问题的讨论》19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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