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殇
2024-11-23 08:03 抒情散文
春节下乡过了一星期，闲暇无事，去鄱阳湖边转了转。恰逢天气阴沉，寒风瑟瑟，而湖边的风特别大，吹得耳畔呼呼作响。湖对岸的庐山不见其真面目，一眼望去，茫茫的天际一片黄色。我是有备而来，迎朔风而走，朝着儿时经常玩耍的螺丝山方向走去。脚下的草褪去了青色，一片金黄，就像踏在金丝被上，非常柔软，远远望去，在寒风的吹拂下，就像荡漾着金浪。
我家离螺丝山大概三里路，眨眼间我就登上了山前面的堰坝。这个鄱阳湖的小港汊叫河垅堰。当年大集体时，家乡人民大修水利工程，环湖修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拦洪坝，全靠人海战术，肩挑背驮，一篼一篼土筑成，我就曾参加了挑这个坝的劳动。如今坝被加高了，两面还用石块护了坡，更加结实。看到这坝，我记忆深处那你追我赶、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又在眼前浮现。是啊，回忆是温馨的，哪怕是艰苦的岁月。
走过大坝，就来到了螺丝山下，一阵狗吠惊醒了我，让我从回忆中走出。眼前不远处，大小三条狗见有生人来不停地朝我叫着。狗后面是一排平房，并有围墙圈住，不过没有锁铁门。我没进大门，直插螺丝山矶头的碎石场。早就听说地方政府将螺丝山石矿的开采权以二十年的期限卖给了外地老板，总想来一看究竟，今天总算如愿。故地重游，该高兴吧，可是眼前的景色却让我的心如天气一样冰冷。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台台高高的挖掘机，一堆堆高如小山已经破碎了的碎石，还有一堆堆如乌沙一样的石粉。偌大的作业场地伸进了鄱阳湖滩，就像一个宽阔的飞机场。狂风呼啸而至，吹得黑色的石粉漫天飞舞。我赶紧站到了上风处。正值春节，工人放假，看不到人影。如果是上班时间，场地上
斗大的生产重地，闲人免入肯定会拒我于围墙外。我四顾身边，高大雄伟如簇的螺丝山头不见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不见了，附近金黄色的沙壁不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似裸露在外的山体。伸入鄱阳湖的最高峰螺丝山矶头被削平了，难怪平时下乡总会听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昼夜不停地响着。真是人心齐，泰山移啊，这鄱阳湖畔的名山就这样被无情地从地图上抹去了。我望着人工筑起的伸向鄱阳湖中主航道处的大堤（这应该是枯水期的运输通道），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照这样的速度，二十年后螺丝山还会剩下一块石头吗？
不知哪位哲人说过，最悲哀的莫过于亲眼看到美好的事物被毁灭。看着这支离破碎的螺丝山，我不禁在心里发问，这就是那曾经高大雄伟、百鸟飞翔、山清水秀的螺丝山吗？我愕然了，这里可是我童年的乐园啊！
螺丝山，这座鄱阳湖进入湖口境内的名山，九江府志、湖口县志均有记载，虽然没有对面庐山那么高峻，在当地也算是首屈一指。它绵延湖边，一直连接灰山，是环湖村庄的天然屏障。山体均由石灰岩构成，山上虽无大片参天树木，但也植被完整，枝繁叶茂。春天山花盛开，莺歌燕舞，一派生机。这里的山竹很多，到处都有春笋可拔。少年的我们，在星期天就会结伴到这里来抽笋子，大点的孩子还会将笋子的皮壳剥掉，学着大人，卖给停泊在山脚下的船上人，换一点报酬。大家在山上穿丛钻棘，寻找竹笋；站在山顶，将汗流浃背的衣服解开，迎风纳凉。望着鄱阳湖中行驶的船只，指点着对面庐山的五老峰，不知有多惬意。竹笋很多，要不了多久就能抽满一小篮，可不能贪多啊，不然，漫长的回家路会搬不动的。
山东南面是一块长两三百米、高二十多米的沙壁。沙壁不很陡，但也有近六十度。这方圆两三百米的沙场可是我们的乐园，抽完笋的我们会比赛似的往下滑。金灿灿的黄沙在我们身下欢快地流淌，柔软、丝滑，弄得心里痒痒的。滑下来，又爬上去，再滑下来，久玩不厌。鞋里灌满了沙，就干脆把鞋脱掉。赤脚走在沙地上，感觉有点同赤脚走在水田里，但又不完全相同，别有一种滋味；而且黄沙不沾脚，不似水田上岸还要洗脚，穿上鞋就可走，爽快。
这里还是季节性的良港。春夏汛期，螺丝山矶头的腹地是自然形成的渔港。螺丝山拦住了大风，挡住了大浪，渔船聚集于此停泊。渔民有当地的，更多的是对岸星子和德化青山的。大风天气，他们会挑着鱼到附近村庄卖，换来大米、蔬菜和柴火。附近的村民也会主动到渔港内找他们买，买卖公平合理，大家相处非常和谐。即使是秋冬季，这里因是鄱阳湖古航道经过处，还留下了很长很深的池子，人们称为下池（上游屏峰山下为上池），还有渔船捕鱼作业。直到前二十多年，买卖交易仍然进行，我青年时就经常在冬天顶着寒风来这里买鱼。如今这一切还可能吗？不要说枯水期，就是汛期，这片水域被震耳欲聋的碎石机器声驱赶，还会有鱼吗？还能见渔船吗？
想着想着，我不觉走进了平房院内，低矮的民工宿舍冷冷清清，不见人影；办公楼大门上恭喜发财的春联格外醒目。不知怎么回事，狗们反而不叫了。靠近围墙边的大树下，一个类似山神庙的小屋引起了我的注意。里面供奉的正是一块有点像老人形象的大青石，石上披红挂绿，石前摆着瓶装酒和水果。我无语。这些破坏螺丝山的刽子手们，如果真有山神，你们霸占了他的土地，毁灭了他的子民，还奢望他的庇佑吗？赶快悬崖勒马，否则，等待你们的将是大自然的严惩！
我魂牵梦绕的螺丝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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