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奶奶
2024-10-31 09:04 亲情文章
文 / 王元敏
我奶奶生在清末,孩童时裹过足,标准小脚老太太。
奶奶要是活着,有116岁了。82岁去世,至今34年。16岁和爷爷结婚,一起生活了66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奶奶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少。她的形象是中国古代北方妇女的标准打扮,斜襟蓝色、灰色或其它深色的大褂,侧面扣子。三寸白底黑帮的小鞋,白白的鞋底,白白的布袜子,黑色的绑腿,天天利利索索。上了头油的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扎,挽发成髻,一个黑色的网兜住,用一个银簪子插上。奶奶的脸上,永远是慈祥的微笑。奶奶活动的范围就是屋里和院里,很少出大门,几十年如一日。但是,每天的梳妆打扮一个程序都不少,绞线、篦子、梳子、头油等化妆工具样式齐全。奶奶住的屋子特别干净,仅有的几个玻璃被擦得透亮。她的立柜我从没有见过里面放的是什么,直到奶奶去世后,我看到的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就是那些用来做鞋用的旧布,都是按大小分好类,叠得规规矩矩。奶奶住的院子每天都打扫,东西放得有条有理,院子虽然是土夯的,但没有任何杂物。
我奶奶掌握我们家的所有钥匙,比如屋里的立柜、箱子等等,凡是她老人家认为重要不能让人随便动的,都要上锁。包括那些农具、粮食等都管。爷爷花钱,也要找奶奶要。我们当地人说,男人是挣钱的筢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
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由奶奶安排。她的工作范围就是家里。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做鞋等等。安排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亲朋往来,事无巨细。奶奶从来不干地里的活,也很少到外面。我想一是奶奶的小脚确实不方便。二是,在涞源,女人不能干男人的活。如果让女人去干力气活,人们会笑话男人,也不会夸奖女人能干。前几年,涞源的小女孩很少到外面打工。
奶奶做的啥饭好吃,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好像不太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奶奶。我和爷爷是最亲的。为什么呢,姑姑家的表兄弟在我们家长大的,我总认为,奶奶是偏向他们的,因为,两个表兄弟经常向我展示奶奶只给他们的东西,而我没有。姑姑和爸爸每次回家,总是先叫娘,后找爹。我是一回去,一定是先叫爷爷,很少找奶奶。
奶奶十分“小气”却本性非常善良大方。过去,我们家的农具比较全,本姓当家子或乡邻经常来借用。有的借了用完很快就还了,有的借了很长时间也不还,等家里用时,爷爷找不到,免不了说几句。每次奶奶把东西借了出去,就开始后悔,说不应该借,还向爷爷表示,以后再也不借了。但是,奶奶从没有拒绝过任何人,下次继续借,继续后悔。前几年,我们的一个亲戚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时间大约在解放前后,他们家还没有到春天,家里马上要断粮,家长让孩子去姨家(后来是地主吧)借,空手而归。几天后,奶奶听说了,立马准备了几袋子粮食,让爷爷用车给送了过去。多少年过去了,我们家的亲戚每次提起都是感动万分。但奶奶和爷爷从来没有提起过。
奶奶的礼数多,讲究多。吃饭时,不准说话,大人不上桌,孩子不能吃。大人不动筷子,孩子不能动。盛饭时,先给长辈,右手拿勺子,逆时针倒。不能用筷子敲碗盆等。吃饭不能掉米粒,更不能剩碗底,剩饭下一顿吃。挟菜时,不能把筷子伸到别人面前或搅来搅去。大年初一不动针线、不扫地、不干活,早早让我们去长辈家拜年。
奶奶的辈分大,对小她一辈的就直呼其名。一次,我就是几岁,奶奶让我借东西。“你去XX家拿东西。”我很快到了XX家,按辈分应该叫大伯伯,我却站在门口直呼其名。结果可想而知,被大伯伯一顿臭骂。回家跟奶奶一说,奶奶乐了,说“XX是我叫的,你不能叫”。这个事,我记了一辈子。
奶奶的事很多,许多已经忘却。唯一印象最深的是她那一对小脚。记得爷爷曾经对我讲过,他和奶奶在结婚前是没有见过面的,打听奶奶的情况,就是问奶奶的脚大小。在他们那个年代,以小脚为美,大脚为丑。相亲时,不能看脸和身材,其实哪儿也不看。如果几个女孩,只比脚,越小越美。人用席筒子卷起来,只露出两只脚。任凭媒人的评说。
奶奶的小脚,不是自然形成的,是近乎于残酷的手段,在孩童时裹足而来。对于出生在同时代或更早一点的女孩,这是必受的痛苦。大家都一样,为“美”付出的代价。从什么年代开始以小脚为美,又是什么年代传到涞源这个边陲小地,已经无处考察。在涞源这样的深山老区,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我小时候见到的当家奶奶都是小脚,不是金莲就是银莲,银莲是相对于三寸的金莲,超过三寸或四寸左右的。
奶奶的小脚,我从来没有发现美,倒是看到很多不方便。在印象中,奶奶的鞋子是从来不放在地上的。都是放在炕边或窗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奶奶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特别精致。有黑条绒的,有斜纹布的。袜子也是白布的,很是干净。
每一次穿鞋,奶奶都是用鞋拔子提。穿鞋时,奶奶坐在土炕上把鞋子穿好了才下地。每天的早晨,被子褥子一直是摞得整整齐齐放在后炕的地方。下炕前,头也梳好了。
纬编的炕席,磨得发红发亮,木质的炕沿,又光又滑。挨门的炕沿旁边是奶奶的拐杖。门框边有一个用马尾做的长缨甩子(打苍蝇用)和一个旧布条甩子(掸土灰尘)。
孩童时的我,比较淘气。奶奶不是太喜欢,总是爱说我。我时不时搞点故事气气她。一天我发现,她老人家放鞋的窗台上不仅仅有鞋,在活窗的后边,还有鸡蛋。冬天时,涞源的天气寒冷。取暖时,炕上放上一个火盆,里面有煤或碳。早、中、晚三顿饭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既做了饭又取了暖,一举两得。奶奶不下炕,这鸡蛋是取不了。奶奶的坐姿也是非常了得,盘腿时,左腿在下,右腿在上,两个膝盖对齐,呈三角形,右腿压在左腿之上,右脚在腰左大腿之上,左脚在右大腿下,腰杆笔直。从早上到晌午了,奶奶没有动,一直这么坐着。眼看着没希望了,这时候,奶奶突然离开炕沿。机会来了,拿起拐棍,就把窗台上的鸡蛋给扒拉下来,满炕滚蛋。我和弟弟们一人一个,撒腿就跑。奶奶的小脚,哪是我们小脚的对手。转眼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奶奶的骂声。
夏天,我们特别想游泳,奶奶不让,说太危险,出了事无法向父母交代。总是看着,拿着拐棍挡在门口,出不去。一天,奶奶可能是大意了,她离开门口,坐到院子的杏树下。把拐棍靠在树干上。这有了机会,我悄悄地走到奶奶的跟前,把拐棍拿了起来,奶奶的警惕性很高,让我赶紧放下。我拿起拐棍跑到大门口,一放。向奶奶打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奶奶的小脚,又没有拐棍,根本追不上。
奶奶的小脚,给生活带来太多的不便。但是,奶奶从没有因为小脚影响她的勤劳、善良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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