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夜
2024-10-24 08:04 优美散文
去年冬天,我回到了故乡。
那天,我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晒谷场上。黄昏,也在旷野上坐着;在人家的房屋顶上坐着;在鸟的翅膀上坐着;在人的肩上坐着;在树上、草上坐着。它把田埂掩盖,把小桥托在空中,把树木藏进风里,把狗叫声拉长,把鸡撵进笼里,把旷野清理得干干净净。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薄凉的,带了露珠的甜蜜。
柔和的光亮盘桓在村庄上空。白昼将去未去、夜晚将来未来,那暝色很好看很清新,散溢着泥土的芬芳,干净得没一点渣子。
往天上瞅,褐色的天空里间杂着白色,云在风里羊群样蠕动。
那时候,水稻已经归仓,黄豆收进了院落,树叶都落光了,所有多余的粉饰都拿掉了;原野洗尽了风尘,褪尽了铅华,恢复了它天然无雕饰的纯真素颜与本来模样。大地像生过婴儿的母亲,幸福地舒展在开阔的天空下,躺着。万物毫不戒备地显露出最根本的坦荡。
暗黑,从远处漫过来。最先漫过大湖,然后漫过防洪大堤,来到村庄,来到晒谷场上,最后漫过心田。黄昏,终于阖上眼睑。一切都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浸在黑暗里。
我坐在黑色里,没有开灯。我也成了夜色中的一分子,成了自然的一分子。安静着,恬淡着。
没有灯的时候看黑,黑色很美。它不是黑洞洞的旋涡似的、深井似的吓人,它透着微微的亮光,安宁而纯粹,单纯而透明,像母亲的怀抱。
看着看着,人清澈得什么似的,渐渐地松软下来,像要飞一样。
我突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在村庄内和田野里,像石头一样滚动。
夜空中,有一些大雁在悠闲地旅行。蝙蝠在我头上忽东忽西毫无规则地飞翔无言的黑影,让夜变得富有、神秘和亲近。
树枝上零星的夜露懒懒地向下滑落,滴在下面的野草上,像是小孩子滑滑梯似的,很是调皮。虫儿在叶间欢天喜地唱着歌。灌木、竹林、棉花杆,安静温和,没一点芒剌,露出了它们柔软的内核,和我一同站在夜色里。我和它们离得很近,仿佛手拉手的兄弟。白天看它们,它们就凌厉,一副眼珠子朝上拒绝人的样子。唉!万物不设防的状态真好,不设防才能彼此亲近。
童年里的北斗星就在这时候出现,母亲讲述的牛郎星织女星也在这时候出现。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也都没有偏离原来的位置,它们好像是在等我回来,好一下子在星群里找到它们。多少年了,我没有寻觅过它们,没有看过这样的满天星星。我现在的居住地广州,也是可以看到星星的,在我家阳台上就能够看到它们,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阳台上看星星了。一个个夜晚,我耽搁于手机里的花边新闻,耽搁于对文字的自我围困,也耽搁于对一些不可得的感情的纠缠
我看见了月光,纯粹的月光,没有一点点灯光参进来。朦朦胧胧的,如薄雾,如出水的香芋苗,如刚刚绽放开来的荷花,又如清晨含着露珠的丝瓜花,纯洁得让我不敢呼吸,丰满得让我心生喜爱。天空,从南到北,一眼能望那么远,那么高,那么一大片,从东到西也一样的宽广无边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我的一次呼吸就像是一次破坏。如果这个时候我说一句话,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幸亏我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明月给周围的一切披上银装。远处的田野、小径,近处的树木、房屋,都开始了月光浴。大湖银星万点,沟渠银波微漾,浸过露水的枯草,也闪着银色的光芒。白天的喧嚣与燥热被涤荡得干干净净。月光穿过树枝间的缝隙,在小道上,印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影子。这些已经落叶的树,白天一派萧瑟之气,夜间掩在林间的月光,把它们映照得流光溢彩,好像提早回到勃勃的春天了。
我背着手,抬头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几颗星星点缀在两旁,仿佛我们兄弟几个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听那些古老的民间故事。唉!小时候,母亲说话的声音年轻得一跳一跳的,柔和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睛特别的亮。可如今,那个给我们讲故事的母亲,那个将我从乡村送进城市的母亲己经作古。而头上这轮照过古人也照过今人的明月,依然奔波于天地之间,依然像那些流逝的过往岁月,正缓缓拂过我的身体。
今夜,我走在故乡的土地上,内心饱满得如同盛夏的果实,一切都如我所愿,一切都如我所想。在这满月的清辉之下,从树木的底下往上端详的那一轮月亮,把错综着生长的树木变成一幅木刻版画,那样的黑白分明,那样的似曾相识。
在这个没有灯光、没有车龙马水的夜晚。我独行在故乡的田间小道上,可以横着走,竖着走,踏着圈走,倒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月光像水银般从高天流泻下来,小路上的漫步便成了我的独舞,迷蒙中,我感觉有类似二胡协奏的音律在耳边萦回,有千万只燕子在空中飞翔,渐渐的,我脱去了人造的面具,氤氲出一份不错的心情,喜爱的氛围激荡在我的心胸,内心充满了对乡村、对故乡乃至新生活的想象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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