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故事《长大》
2024-06-14 08:45 人生故事
十岁那年,爸爸终于从另外一个城市调了回来,他的身上仍旧带着那个城市特有的乡土味。外公和外婆也来了,不大的房子里充满了温暖的气息。一家人的团聚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欣喜,我好像更习惯于过那种冷清而平淡的生活。
夕阳西下的时候,外婆在窗口喊一声:吃饭了。我便知道爸爸和妈妈已经下班了。在我们生活的地方,自行车是唯一的上下班交通工具。那时,家里没有自行车,爸爸和妈妈都是走着上下班的。爸爸的单位和家只隔着一条马路。而妈妈的工厂离家有半小时的路,路上要经过两道铁轨和一大堆尘土飞扬的煤堆,所以妈妈的鞋总是脏脏的,也因此妈妈总是舍不得穿新鞋。
当刚开始和爸爸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时,我还感觉有些不习惯。隔着一盘盘菜看过去,爸爸的脸让我觉得很遥远,很生疏。我想说:爸爸,和你一起吃饭真好哦。那时,我确实想说这样的话,我看见别的孩子和爸爸一起吃饭的亲热劲儿,心里有说不出的妒忌和不适。现在,能够和自己的爸爸一起吃饭了,我却感到了另一种不适应,我想说那句话,却说不出口了。我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菜出神。我在开小差时总是这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别人一眼就看出我在想心事。妈妈看见我的神情,说:吃饭呀。爸爸却不说话。爸爸很粗心,他没有看出我表情的变化。我多么希望爸爸也催我一句啊,然而爸爸却没有说。我在心里失望地叹了口气,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常常是这样,在我需要爸爸注意我的时候,爸爸却总是轻描淡写地将目光从我头上掠过去,掠过去。我是一个不善表达、爱掩饰内心的人,甚至觉得说出自己对一个人的关注和爱是一件丢人的事,尤其是亲人之间。爸爸也是。以后,当岁月流逝,爸爸的心思日益细腻的时候,我才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关爱。如果这种感觉出现在我童年时,那将是对我心灵的一份丰厚的滋养。我在对父爱的热切祈盼中长大,然而我却始终没有向爸爸伸出手去,这是一种矛盾,也许我就是一个矛盾的人。在我童年的情感中,有很大一块地方是留给爸爸的,我等待着爸爸用他宽大的手掌来填补它。很多年过去了,这块地方慢慢地变得充实起来,但是我依旧不满足,依旧充满了热切的渴望。
长大以后,我想象自己的爱情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一个沉稳而含蓄的人,他有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会给我如父如兄的关爱,然后慢慢地填平童年时在我心底留下的空白。到那时,我会感动得流泪,那是幸福的眼泪。
我慢慢学会了写日记。第一本日记簿是红色塑料面的,内芯的纸黄黄的,是粗糙的再生纸,这本像《***语录》一样的小册子给了我无限有趣的遐想。我的写字桌放在窗口,隔着浅绿色的窗纱看出去,前面的房子和树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在门口的一小块泥地上,时常有顽皮的男孩蹲在地上打弹子。用作弹子的玻璃球五颜六色的,顺着倾斜的红砖滚下来,滚到边上的泥洞里,男孩们便欢呼起来。他们蹲在地上的身子跃然而起,姿势像扑食的青蛙,我会被他们逗引得笑起来。我听见自己的笑声细细的,好像表现出害羞的样子,窗外却不时地传来男孩们放肆的大笑声,这时候,我再一次感觉到男孩和女孩是多么不一样。
十五岁那年,班上的很多女孩忽然间都蹿了个头,一个个像储满了汁液的树,舒展着,我的个子在女生们中间不再显眼。男生们的嗓音也像锈钝了一样,又生又涩的,如公鸭叫。
女生们相互注意起来,比如谁穿新裙子了,谁的刘海精心卷过了,谁正在为脸上爆出的青春痘烦恼。私下里,也开始讨论一些遮遮掩掩的秘密。班上一个叫沈叶的女生,每个月都会有一天捂着腹部叫疼,她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脸色苍白地捧着热水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的爸爸用自行车将她驮回去,女生们交头接耳地感叹着,显出同病相怜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开始议论关于女人的话题,几乎每个女孩都为自己的性别以及由之带来的未来的苦难而深感不平。于是,大家都对男生以至于男人充满了妒意和酸溜溜的心情。不过,这只是私下里的谈话,说话时彼此脸上时常挂着一点儿绯红,神神秘秘的,尽管害羞,却抑制不住兴奋地要去谈论它。
上完初一以后,我在不知不觉中和咏儿疏远了。不在一个班,我们便失去了很多交流的机会。有时,放学以后,在校门口瞧见咏儿和她班里的一群女生站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又疯又笑,看见我,咏儿朝我一挥手,大声说:嘿,你好啊!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文静与羞涩。
我吃惊地想:咏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失望地从后面望着咏儿故作扭捏的步态,心里生出了叹息。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忽然变得令人陌生或者是不可理喻,像班上的吴燕那样一天换两套衣服,用尖细而做作的音调和男生说话。经过了一个暑假,吴燕奇迹般地变得个子高挑。开学第一天,我发现她的指甲上涂了一层亮晶晶的透明的指甲油,她的脸上摆着不自然的微笑的表情,这使她的脸看上去显得柔和而美丽。
妈妈给我做了一件下摆呈裙子式样的紫色的背心,胸前绣着一小朵深紫色的丁香花,那衣料是外公从上海买来的。在我稍大一点的时候,外公开始热衷于给我买衣料。他把衣料展示给我看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优越感和对我的恩典。然而,我对衣料始终怀有一种隐约的距离感,这样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总是让我觉得离理想中的生动感太远,若要把它变成一件实用的漂亮的衣服,需要妈妈付出一整天或几天的劳动。妈妈的缝纫机是蝴蝶牌的,听见妈妈踩着踏板,发出嗒嗒的声音,我的心情是喜忧参半。妈妈踩缝纫机,多半是在下午,家里死一般的寂静,零碎的布条散落在地上,耷拉在椅背上,乍看像是走进了手工作坊。我讨厌这种零乱的环境,我的心情常常在这样的下午被搅得乱糟糟的。
紫色的背心套在白色的毛衣外面,色调雅致而清纯。纤细的腰身和新潮的下摆把我衬得身材苗条,看上去有一种阳光下的靓丽。
刚上高一时,班里的同学都是原先同年级不同班的,大家忽然坐在一个教室里,觉得别别扭扭,好像彼此间存在着若隐若现的隔膜,靠近也不是,疏远也不是。
老师也和初中时的老师不同,看上去高深莫测。长脸的语文老师故意拿出不带老框框看人的样子,把我的作文分数判得很低。几次之后,又不得不承认我的作文的确比别人更胜一筹。她每次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念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得意洋洋地哼一声:真金不怕火炼!
值得高兴的是,我和咏儿又分在一个班了,心里多了一层亲密。我仍做班长,但是面对这么多有主见的人,而且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心里难免有一些不踏实,就像一个站在河边不会游泳的人,随时都有落水的担心。
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学习上竞争的压力了,大家好像都铆足了劲儿,为的是将来能离开这里,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前途。否则,考不上大学,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生儿育女,过与上一辈人完全相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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