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故事《芭茅是个宝》

王升亮想回老家种草，消息一出，公司炸了锅。公司几个高层直接问话，请董事长王升亮做出解释。

王升亮没法解释，想回老家种草是事实，想以公司名义投资也不假。但反复思考后，王升亮决定先自己出资，不拿公司资金冒险。

王升亮老家是很偏僻的山区，那儿最有名的就是芭茅草。当年为了离开长满芭茅的山沟沟，王升亮没有少吃苦头。在外奋斗30年，好不容易打拼下了今天的成就，而且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并不需要急于转行，可他却在此刻要腾出精力回老家种草，这是不是有点疯了。

王升亮主意已定。准备动身回老家之前，恰好一家合作公司老总来这边拜访，顺便商谈下一步合作事宜。欢迎宴上，合作方得知王升亮准备去山沟沟种草，也是差点惊掉下巴。

王升亮还是回到了老家。下了高速，往老家的方向是一条山路。一个岔路口，一辆小车正等着他，小车前站着一人，正是王升亮的发小郑小海，现在是当地文旅局的局长。

王升亮从车上下来：嗬嗬，什么风把王局长吹来了？

郑小海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再不回来看看，老家的芭茅草快没了，野兔野鸡也绝迹了。

郑小海往山腰上一指，云雾遮罩的地方，就是他们曾经的老家老牛坡。小时候不知道，他们生活的老牛坡，是一处海拔上千米，面积近三千亩的莽莽山坡地。这儿草木茂盛，但主要的植物就是一种芭茅草。老牛坡缺水，乔木难以生长，这倒便宜了芭茅草，它们不择地方，平坝河谷，山野坡地，只要有土壤就能生长，而且生命力强劲，四处开疆拓土，葳蕤茂盛，气势撩人。

作为土生土长的老牛坡人，王升亮和郑小海对老牛坡情感复杂。老牛坡山高地荒，漫山遍野的芭茅草，是山野百姓手中一种爱不得又离不得的生计之物。从祖辈开始，这儿的先民就学会就地取材，除了可作为喂牛喂羊的青饲料，还可用芭茅秆和芭茅叶编织蜻蜓、小鸟、野鸡等小动物，也编织筐篮、扫帚等生活用品。到了两人父母这一辈，这些编织品除了自用，也挑到市场上换钱，换成油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不过芭茅草确实又太轻贱了，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漫山遍野随手可得，且大多编织物既不精美也不耐用，市场上卖不起价。去一次最近的镇子要走20里山路，往返一次就是一天。这样的境况，让他们从小就畏惧赶场，既不忍心父母辛苦，也吃不消一路的折腾。

每年入冬，可能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季节，此时的平坝寒风凛冽，草木凋零，宛若一个缺少生机的世界。但老牛坡不同，此时的老牛坡才仿佛苏醒。在一丛丛碧绿青翠的芭茅草顶端，漫山的芭茅花穗渐次盛开，从秋天的点点粉红，渐渐演化成冬天的满目银白。山风吹过，层层银浪翻滚，此时的老牛坡，野鸡在花穗尖欢腾挪移，野兔在草根处惬意追逐，它们共同构成了孩子们眼中一幅幅绚烂多姿的画卷。

隆冬时节，大地银妆素裹，闲不住的大人开始围着火炉用采割好的芭茅草做编织，孩子们则伺机在雪地上找乐子。那时的王升亮，最喜欢和郑小海搭档玩耍，一人手中自制一根芭茅草红缨枪，无师自通地演习地道战，一丛丛掩映在雪地里的芭茅草被他们的小身板硬生生拽出一条条道痕。

在芭茅草中穿梭，代表着山民与芭茅草的亲近，但少不更事的孩子，却不知道任何亲近也要保持距离。芭茅草叶片具有攻击性，它的锯齿状叶片锋利如镰，稍不注意也会伤人。王升亮为此没少挨屁股，有一次他穿着父母用汗水钱换来的新衣裳去钻芭茅草，弄得全身挂彩，伤了小身板不说，还挨了一顿狠揍。但好了伤疤忘了痛，孩子们依然年复一年去钻芭茅草。

每年春天，山民们会放火烧山，把四处乱窜的芭茅草一把火烧成灰烬。烧山后的荒地改种土豆红薯，但缺水的山地换不来好收成，反倒留下一处处黑糊糊的疤痕。没有了芭茅草的掩护，野兔无踪野鸡消遁，孩子们的玩性大减。

烧山的习惯延续了几十年，直到现在，老牛坡的芭茅草长了被烧，烧了又长，很多地方被烧断根，再也不长，不长芭茅草的老牛坡看上去更加荒凉。前些日郑小海给王升亮打电话，说他几年不回老家一次，老家的祖屋破败不堪，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王升亮就问：有什么办法，留住老牛坡呢？

郑小海说：种草，把不再生长的芭茅草种回去。

王升亮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这次回来，就是来论证种草是否可行。但他不清楚，郑小海是如何知道他行踪的，竟然半道上把他截住了。

此时郑小海却成竹在胸，他说：我带路，跟我上山。

上山的路崎岖不平，似乎这么多年变化不大。更奇怪的是，老牛坡顶上摆放着几辆少见的山地越野车。不待王升亮反应，郑小海拉上他，直接坐进了其中一辆。越野车在芭茅丛中穿行，凹凸起伏的山道把越野车抛起又落下，惊险刺激的感觉让王升亮大呼小叫，仿佛一下回到了童年。

那一天，意犹未尽从山地越野车上下来，王升亮问发小：今天这一幕，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郑小海并不隐瞒：不错，我希望有一天，满山遍野种满芭茅草，可以建中国最美的山地越野车赛道，举办最有影响力的山地越野车赛事！

王升亮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都替我安排好了？

郑小海点点头说：是的，利用这儿的天然地形，建造国内最好的山地越野车赛道，让老牛坡这个穷沟沟变成香饽饽，这是数代老牛坡人的愿望。但要实现这一切，得先让大山种满芭茅草，恢复被烧毁的植被，得有人敢为老牛坡投资！

王升亮反问：你就没考虑过我可能不干？

郑小海点点头：考虑过。投资是有风险的，先前我们请来的投资商，最后都打了退堂鼓，所以决定权在你那儿。

这一天，王升亮看了破败的老屋，看了烧断芭茅草根后许多如癞子一样的坡地，心里很不是滋味。傍晚下山回到县城，郑小海设便餐为王升亮接风。酒酣耳热时，郑小海涕泪横流。为了让老牛坡变个样，他这个文旅局长想了很多法子，做了很多尝试，可最终一事无成。

睡觉前，王升亮和省城的妻子通电话。妻子问：到老牛坡投资，有没有收不回成本的一点顾虑？

王升亮说：不瞒你，没有一点顾虑是假的。

妻子沉吟一会后，开导说：当年你在穷得叮当响的老牛坡上，不敢想能娶上平坝里的媳妇，最后你讨到了；后来你离开老牛坡去外面闯荡，也不敢想能闯出一片天地，最后你成功了。老牛坡再穷，也是你的窝，你不能眼看着那儿一直穷下去，你应该有娶媳妇干事业的自信心和雄心壮志！

王升亮听了，心头波澜不平。当年他20出头时，发小郑小海已去了山外面读书，自家妹妹也嫁到了山下。执意守在老牛坡上的王升亮，继承了从父母那儿学来的手艺，会编织，会拿捏（看病），偶尔也会看着远方做梦。

王升亮守着穷山坡，找媳妇一直是件伤脑筋的事，谁也不想嫁到山上来。父母特别操心，就托王升亮的妹妹留心。恰好妹妹家的公公得了尿结石，痛得死去活来，找郎中抓了几副药也不见效。她连忙托人给哥哥带话，问自学成医的哥哥有没有办法。

王升亮抱着试试的心理去了山下，身上只带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大挑芭茅草。王升亮用芭茅的叶和茎煎水，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让妹妹的公公大碗服下，顺利地帮老人排出了结石，所有的疼痛须臾解除。

王升亮的手艺解了老人的疾，也悄悄打动了一个人，那就是妹妹家的大姑子。这大姑子生得俊秀，却一直东挑西拣，结果把自己拣剩下了，加之身体底子弱，动辙就流鼻血，在家里也没少让父母操心。她见到了王升亮的手艺，也见到了王升亮的俊朗，自然春心萌动，这一幕被妹妹看在眼里，稍加撮合，事情就成了。

让妹妹的大姑子变成自己的媳妇，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王升亮第一次带准媳妇去老牛坡，弱不禁风的准媳妇差点没走断气，而且爱流鼻血的毛病也来帮倒忙。王升亮身体结实，信手从路边采来芭茅草，用石头捣烂塞进鼻孔止血，然后把准媳妇背在肩上。十里大山，高耸入云，背上的人看着都累，背的人却步履轻捷。浑身的爱，让王升亮有使不完的劲。

回到坡上的王升亮，用舍不得吃的鸡，和山珍一样的沙参一起煨汤，用来给准媳妇调补身子。准媳妇一边吃鸡汤一边和王升亮设计未来，一直守着穷山肯定不是办法，也不是准媳妇想要的生活。芭茅花穗再美，也要解决温饱，山外的世界早已变了，应该出去闯闯。王升亮望着满山遍野的芭茅草，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升亮用了30年时间在外闯荡，从一个小广告公司做起，一步步壮大到后来成立集团公司。这期间，他跌倒过，也失意过，但所有磨难，他都挺了过来，自始至终支持他的，就是无怨无悔的妻子。

王升亮在省城落了根，公司越做越大，心中却一直有件事放不下，那就是家乡的老牛坡。在他心里，老牛坡才是王升亮真正的根，那儿不仅有野鸡野兔，有望不到头的芭茅花穗，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养育了世世代代老牛坡人的老牛坡，不应该一直守旧贫困，它早应该在时代的洪流中旧貌换新颜。

改变老家面貌，是王升亮早有的决心，现在又有妻子支持，王升亮顿时像打了鸡血。第二天一早，王升亮就急急地约了郑小海。郑小海喜出望外，这才向王升亮交底：其实你这次回来考察，就是嫂子私下告诉我的。为了改变家乡，嫂子也在变着法子支持咱们！

王升亮说：其实我猜到了。我很高兴，几十年时间，你这个家乡的父母官初心不变，从家乡走出去的我们又怎可袖手旁观？为了老牛坡，我们都要努力。

刚说到这，两人同时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两人神情都特别开心。郑小海忍不住抢先说：刚才一家有名的越野赛车俱乐部打来电话，说他们对这儿的地形地貌非常满意，决定一起开发打造老牛坡，今后也将组织各种级别的山地越野车赛事。

王升亮也高兴地说：刚才公司来电话，公司高层觉得改变家乡面貌，走共同富裕之路，不是某一个人的义务，而是全社会每一分子的担当，所以希望以公司名义来加大对老牛坡的投资。另外，那家来商谈下一步合作的公司知情后，也主动要求加入进来，帮助老牛坡依托芭茅草发展种养业和编织业。

远方，一轮朝阳破云而出，笼罩在远方云雾中的老牛坡露出了神秘的山尖尖，王升亮和郑小海都露出了微笑。他们相信，农旅融合乡村振兴，老牛坡的明天一定会非常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