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
2024-06-24 09:09 经典文章
不等麦子上场,人们就开始想念麦饭了,走在乡间的路上,总有热辣辣的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麦田。在这小麦收获的季节,越来越多的人使用收割机进行收割,昔日弯腰割麦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大型联合收割机在金黄的麦田里往返穿梭。从收割到脱粒,新兴的现代化工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搞定。人们从以往繁重的劳动中得以解脱,再也不用顶着火辣的太阳持镰上阵,挥汗如雨,也省去了麦芒与肌肤的亲密接触。
“打麦饭”,就是土地为人们在这个时节准备的礼物。将刚打下来的麦粒拿簸箕簸了,用清水洗净蒸煮而而食,煮熟后的麦粒有着晶莹剔透的外观。五月的沂河,岸边的芦苇已茂密长成,碧绿的苇叶蔚然壮观,静若仙子的荷花也已舒展罗裙,将粉红的骨朵露出水面,安静地等候着蜻蜓的亲吻。采一把苇叶、荷叶铺在淘洗好的麦粒上面,注入的清水没过麦粒二三指深,然后点火蒸煮二十分钟就完成了,有了荷叶、苇叶两种植物元素的融合与渗透,煮熟后的麦饭格外香甜。
生活在北方的人们,对麦子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就来自新鲜的麦香,因了苇叶和荷叶的配伍,它那缠绵的味道和劲道的口感常常给我们带来难以抵抗的诱惑。这也是从老一辈人身上传下来的食物加工方式。万物生长的季节,植物的茂盛给了生活更多的温情与厚待,让人们多了些创造性的发现与发挥,多了些创造新事物的能力,正是这些老一辈人的无私传承的方式,让一代代后人对麦子的味道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也使古今文人墨客对麦收暗生情愫,述诸笔端。
打麦饭需要趁早,最好的麦饭是在麦子刚打下场的时候。时光进入农历的四月,饱满的麦子已成熟在望,笔挺的麦秆在四月的柔风中摇曳浅笑。望着农人们一张张充满喜悦的笑脸,童年的记忆被眼前的麦田一次次唤醒,掐几束颗粒饱满的麦穗下来,带着麦芒用手轻轻地揉搓,不一会儿就将尚且柔软的麦粒从薄薄的壳衣中脱离出来,低头顺风对着它们轻轻一吹,纷乱的杂屑就清除殆尽,这时的麦田在你的眼里便不再是麦田,而是随着季风吹动的方向波涛起伏的大海,是绿野蓝天之下漾起的金色的希望。
青绿相间的麦穗是孩子们的一大诱惑。许多年前,我就是带着这样的诱惑在五月的季风里等待着农人的收割,把打下的麦穗掐下扎成新鲜绽放的花束,找个僻静的地点堆起野草燃起一把小小火,小小的火苗如同展开翅膀的小鸟在燃烧的麦穗上无声地翻转,麦子的针芒在火苗的舔舐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烧去了包裹在外面的麦壳,剩下的就是散发着麦香的光秃秃的麦穗了,随着一颗颗麦粒的熟透膨胀,一股携带着烟火气息的麦香也飘然而出,漆黑的麦穗下是一颗颗温暖的心,弥补着单调生活中味蕾的贪婪。
荒草,是许多年前乡下人做饭必备的柴草,它因自身的易燃和能引燃坚硬的木柴而受人喜爱,同时也是用来燎烧麦穗的好材料。这样的吃法不可以多得,一年一度的麦收仅一次就足够。我在农村出生并且长大,却没有几次机会参加麦收,我不会农活。劳动是社会中每个人不可避免的义务,而我仅有的务农经历是跟学校下乡支农栽过地瓜的幼苗,会用一把麦秆编出捆扎麦子的要子。有一次我们去田野里劳动,同学们都抢着跑进麦田收割,我不会却又不甘心落后,便拿起镰刀拢起一把麦子一阵乱割。镰刀是从麦根划到拿麦子的手上的,把手背的一侧割得流了很多的血,至今那个地方还有一个隐约可见的伤疤。
麦子打捆之后需用扁担挑起运向麦场,有时村民就把扁担横放在地上,等候捆扎好的麦个子积满后挑运。因为急于穿过一块麦田到另一块麦田里去,没有劳动经验的我不经意从一条扁担上面跨了过去,脚刚落地,我便听到扁担主人的一声急促呵斥。那次的事情让我铭记了很久,后来听说女娃是真的不能够踩扁担的,更不能从扁担上跨过。这个讲究在南方也很盛行。通过这件事我对劳动和农具有了崭新的看法,在远古,每当收获的季节,土地和农具都是会受到人类崇拜的,它让我意识到劳动的美好和所有收获的圣洁。在这神圣无比的劳作中,农具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经过了远古文明之光的照耀,它们才会从笼罩着历史烟云的深处走来,保持着土地的崇拜和农具的神性。
飞鸟从广漠的麦田上飞行,留下它们清脆的呢喃,好像在欢庆五月的来临。歌声在麦梢上穿过,就像农人预见丰收的喜悦,收获的田野是它们偌大的宾馆和餐桌。所有的庄稼都可能为它们提供一顿味道可口的美餐,所有的灌木都可能成为它们栖身的场所。五月的风比人们的目光更加热辣,它使劲地刮着致使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波浪翻涌,这是天地间唯一与海产生联想的庄稼,每一次麦浪的漾动都与生命和温饱有关。风平浪静的麦田是雕刻在田野上的金黄色浮雕,它的金碧辉煌来自于阳光照射下的清晨和傍晚,朝霞和夕阳为它们涂上一层神圣的光芒。
五月来临,忙夏就开始了,抢收抢种的日子,麦子开始如期收割。在庞大收割机的转动下,与小麦一并割倒的还有混杂在中间的杂草,田野里弥漫着青草气息,汁液流淌出淡淡的馨香,悠悠地渗入心房。一些不知名儿的鸟儿也在这时追风逐浪,在麦田的浪涛和收割机的隆隆声音里欢快地鸣啼。树木列队在青草覆盖的地头站立,胭红的牵牛花攀爬在灌木低矮的枝上,为成熟的麦田撑开一朵朵娇美的花伞,形成紫色牵牛花的庞大的仪仗。在那方阵般的麦田旁边,花也变得具有灵性,它似乎穿透时光,化作生灵和你点头致意,你甚至能看到它发自内心的微笑,听见它与你和婉的交谈。
忍不住就会伸出手去抚摸,弯下腰,看野花在青藤与麦秆上的交缠,这是植物与植物的一场不以语言释解的爱恋,是发生在田野间的一份默许的缠绵,是“唰唰”的声音之后麦芒与叶梢间的耳鬓厮磨。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指尖在麦子青涩的芒剌上快速划过,就像琴键在手指下从低音区到高音区的弹奏,给心灵带来享受,带来庄稼成熟的快感。那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那些带着音符的麦浪在指尖不断拨划的弹奏中散发出清香,这清香在小麦强烈的摇动中愈来愈浓,我们把这种迷人的香气统称为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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